《庄子》是先秦子书之一,其不羁的构想、深邃的思想、优美的语言吸引了无数的爱好者。文人、哲士、道士、僧人均曾沉浸醲郁、含英咀华于其中,故《庄子》不仅是重要的哲学思想和文学著作,也是重要的宗教著作。自魏晋南北朝以降,《庄子》与本土之道教、外来之佛教关系密切。概而言之,大体表现在两方面,一是道士、佛教徒对《庄子》思想的认可和阐发,进而以《庄子》思想与本教思想相互印证;二是道教径直以《庄子》为本教经典。
魏晋南北朝时期,庄子逐渐为道教认可,一批道教学者积极研究、阐发庄子思想。如东晋葛洪《抱朴子》将《庄子·逍遥游》中的理想人格“至人”、“神人”、“圣人”增饰成腾空游空、分身隐形的道教神仙,将哲学之“道”阐发为宗教信仰的“道”。南朝梁陶弘景则仿《庄子》内篇体例撰《真诰》七篇。蒙文通说:“自魏晋而后,《老》、《庄》诸书入道教,后之道教徒莫不宗之,而为道教哲学精义所在,又安可舍《老》、《庄》而言道教?”[1]虽道教以《庄子》为经典的具体时间已无从考证,但隋代道士所讲经典中就有《庄子》[2]。唐代,随着老子崇拜的狂热兴起,庄子的地位也逐步提升。开元二十九年,“始置崇玄学,习《老子》、《庄子》、《文子》、《列子》,亦曰道举。其生,京、都各百人,诸州无常员。官秩、荫第同国子,举送、课试如明经。”(《新唐书·选举志》)“天宝元年,诏号《庄子》为《南华真经》,《列子》为《冲虚真经》,《文子》为《通玄真经》,《亢桑子》为《洞灵真经》。”(《新唐书·选举志》)故至后世,《庄子》入《道藏》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道教从庄子中吸收营养的同时,佛教也依托庄子寻求生存发展。他们往往以佛教教义攀附老、庄学说,对庄子思想进行阐发和化用。如东晋僧肇经常借助庄子的语言和思想来发挥龙树般若中观学说,时人称之“每以《庄》、《老》为心要”[3]。此种格义、连类,颇似“旧瓶装新酒”,成功推进了佛教在中国士大夫间的传播。同时,亦有如支遁者,以《道行经》、《般若波罗蜜》意旨解释庄子《逍遥游》,深化了对庄子思想的理解。后世佛子多承此二路径,或以庄解佛,或以佛解庄。著名者如明代释性(氵通)《南华发覆》、释德清《庄子内篇注》、清代觉浪道盛的《庄子提要》、净挺的《漆园指通》。甚者以《庄子》为沟通释、道之桥梁,如南朝梁沙门智棱“善《涅槃》、《净名》,尤通庄、老”,还俗后又为道士。[4]至明代陆西星《南华真经副墨》,以道教丹书、佛经一同印证《庄子》,开创了解庄的新路径。
无论道士还是佛子,均曾经以《庄子》为重要思想资源,而在对历代《庄子》研究、阐发的梳理中,亦能见出道教、佛教发展的内在脉络。故不仅治文学、思想、哲学者要研究《庄子》,治道教、佛教者一样要研究《庄子》,而治诸史者更当留心于庄学之发展史。如能汇历代《庄子》研究著作于一编,省学者奔波搜罗之苦,重现两千年庄学之发展,必大有功于学界和宗教界。
上世纪60年代,台湾严灵峰先生曾纂辑影印《庄子集成》初编、续编和《老列庄三子集成补编》。限于历史原因,两岸阻隔,交流不便,严氏于大陆所藏之善本、手稿多未寓目;加之受印刷技术限制,影印效果也差强人意。2011年11月,《子藏·道家部·庄子卷》由中国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相较于严氏《庄子集成》“三编”,《子藏·道家部·庄子卷》收书数量大大增加,甄选版本更加精良,影印质量也大幅提高,可谓“后出转精”。
《子藏》是2010年华东师范大学启动的重点科研课题,主要由该校先秦诸子研究中心承担。“夫‘子藏’者,言网罗放佚,次第编摩,俾子学遗籍,尽彚一藏也。”[5]项目主体是搜集影印自先秦至1949年存世的先秦汉魏六朝诸子白文本和历代诸子注释、研究专著,并撰写诸书提要。项目启动之初,即确立了明确的编撰体例。“《子藏》之纂,要义有二,一曰‘全’,二曰‘精’。‘全’也者,即凡例合收录原则者,务必蒐尽无余,俾世之治是学者,得尽窥全豹焉。‘精’也者,仿《四部丛刊》之法,版本必善,务欲精益求精,庶无贻讥于大方也。故蒐集手稿、抄本,遗编具备,用昭册府,然印本并存者,则较善甄择,然后去取焉。[6]在此总的指导思想和编撰原则下,《子藏·道家部·庄子卷》搜辑影印海内外所存1949年前的《庄子》白文本和历代注释、研究专著302种。收书体现了既“全”且“精”的原则。
“全”就是将适合这部丛书体例的庄学著作全部收录在内,全面发挥了资料性作用,使研究者“一卷”在手,历代庄子白文、注释版本即罗列于前,满足研究所需。严灵峰先生《庄子集成》“三编”共收庄学著作172种,而《子藏·道家部·庄子卷》收书超出严氏130种(严氏“三编”收有一些海外和1949年后的庄子著作,《子藏·道家部·庄子卷》限于体例,不收此类著作)。如明邵弁撰《南华真经标解》、张居正撰《少师张先生批评庄子义》、张位撰《南华真经题评》、李栻辑《南华真经义纂》、顾起元撰《遯居士批庄子内篇》、卢复辑《南华经晋注》、金兆清撰《庄子榷》、陈荣选辑《南华经要删注释评林》、吴伯敬撰《南华经台县》、傅山撰《傅青主先生法书南华经》、文德翼撰《读庄小言》;清胡文蔚撰《南华真经合注吹影》、顾如华撰《读庄一决》、程从大撰《咏庄集》、王泰征辑释《檀山南华经质》、吴承渐辑注《庄子旁注》、沈堡《唱庄》;民国王传燮撰《庄子发微》、朱青长撰《庄子解》、李大防撰《庄子王本集注》、孙至诚撰《逍遥游释》、陶西木撰《庄子洛诵》、石永壄撰《庄子正》等,皆为严灵峰“三编”所未收录,“庄子卷”一一收录。
“精”就是选择了最好的版本,让版本来提升丛书的学术价值。《子藏·道家部·庄子卷》的版本,以选择精校精刻的精善之本为原则,白文本只收数种有代表性的版本,而抄本、手稿、名人手校、手批、跋语、题识等的庄学善本、孤本书尽数在搜罗之列。抄本方面,收录有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明抄宋王雱《南华真经新传》20卷、清陶浚宣《南华经讲义》28卷、1953年抄近人刘武《章太炎庄子解诂驳义》2卷,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手抄明庄元臣《南华雅言》,山西省图书馆藏刘起庚手抄清刘凤苞《南华赘解》,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古学院抄清末民初王树枏《庄子大同说》,中国国家图书馆藏陶庐精抄王树枏《庄子大同说》、手抄佚名《庄子大同学》。手稿方面,收录有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闻一多手稿《庄子章句》、《庄子校补》、《庄子校拾》、《庄子义疏》,中国国家科学图书馆所藏清张士保手稿《南华指月》6卷、《南华外杂篇辨偽》4卷,上海图书馆所藏清郭庆藩手稿《读庄子札记》8卷、清杨祖桂手稿《庄子节选》、戴煦手稿《庄子内篇顺文》、杨沂孙手稿《庄子正读内篇》,浙江图书馆所藏清朱敦毅手稿《庄子南华经心印》,河北大学图书馆所藏清刘钟英手稿《庄子辨讹》等。在名人手校、手批、跋语、题识等庄学珍本方面,收录有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清钱陆灿批点并作跋语的明刊本《庄子南华真经》10卷、清沈巗校勘并作跋语的明嘉靖世德堂刊《六子书》本《南华真经》10卷、民国傅增湘校跋并录清罗振玉题识的明刊本《南华真经》10卷、民国劳健题款的宋刊本《分章标题南华真经》10卷等。
编纂辑印丛书价值大小,主要看版本,而版本的选择,则取决于编纂者的眼光和学识。《子藏·道家部·庄子卷》总编纂方勇先生从上世纪80年代即喜读《庄子》,立志以《庄子》为终身研究对象,先后出版了《庄子诠评》(巴蜀书社1998年版)、《庄子闲读》(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3年版)、《庄子讲读》(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庄子》(译注本,中华书局2011年版)、《庄子纂要》(学苑出版社2011年版)等。2008年,方先生出版了200万字的巨著《庄子学史》,“旨在总结历代庄学成果并揭示其发展规律”,“希翼能将上下二千多年的庄学长卷完整地呈现给读者”(《庄子学史·后记》)。陈鼓应先生评论道:“方勇教授倾十多年的心力,收集自先秦至民国庄子学著作200余种,并对这些著作详加梳理、研究,著成了近200万字的《庄子学史》。这部巨著,正可以向人们展示庄子学各阶段发展的概貌、特征,对大家解读《庄子》及相关文化事象甚有襄助之功。”[7]有了对历代庄学文献的扎实深入的梳理,编者对文献的真伪、版本的优劣、价值的大小均有研究和判断,自可于汗牛充栋的文献中从容取舍,去伪存真,去芜存精,将最有学术价值的文献呈现给学者。所以,方先生编纂的《子藏·道家部·庄子卷》独具慧眼,这同仅仅以书目调查为基础的文献编纂自不可同日而语。
盛世修藏,功莫大焉!十几年来,我们见证了《中华大藏经》、《中华道藏》的修成。现在,《子藏》工程已经启动,其首批成果《子藏·道家部·庄子卷》顺利出版,为学术界和宗教界构筑了一座取之不尽的资料宝库,我们期待着更多的庄学研究者来到这里,淘取宝贝,人人满载而归。我们更期待着《子藏》工程圆满的完成,为学术界奉献更为丰富的第一手资料,从而促进学术的创新与繁荣。
注释:
[1]《道教史琐谈》,《中国哲学》第4辑,北京三联书店1980年版。
[2]《隋书·经籍志》:“大业中,道士以术进者甚众。其所以讲经,由以《老子》为本,次讲《庄子》及《灵宝》、《升玄》之属。”
[3]《高僧传》卷6《释僧肇传》。
[4]《佛祖统纪》卷37引《僧镜录》。
[5][6]《子藏》总序。
[7]陈鼓应:《北冥有鱼 其名为鲲》,载《光明日报》2008年11月24日。
(作者系黄冈师范学院副教授)
(来源:《世界宗教研究》201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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