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浙江义乌双林文化是以傅大士崇拜为核心,由寺院文化、僧团文化和居士文化三者有机统一的综合性佛教文化形态。它是外来佛教文化与中国本土文化长期融合的产物,同时也是居士阶层在中国佛教发展中影响、作用和价值至关重要的体现。其文化内涵丰富,蕴含着超越历史、超越信仰、具有永恒价值的生活智慧和美德,成为义乌文化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关键词]:义乌;双林文化;傅大士
浙江义乌双林文化是中国佛教文化中特点鲜明的重要一脉,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有机组成部分。直到今天,源远流长、内涵丰富的双林文化依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持久的影响力和广泛的适应力。我们本着服务现实、面向未来、古为今用的原则,在全面认识、深刻理解双林文化的基础上,开发双林文化的丰富内涵,弘扬双林文化的精华,促使双林文化成为密切人际关系,提高道德修养,推动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全面发展的精神动力,具有重要现实意义和重大社会价值。
研究、开发和弘扬双林文化,历来受到义乌市的重视和支持,并且已经做出了许多卓有成效的工作,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在认识和理解双林文化历史内涵和现实价值方面,许多学者,尤其是义乌当地的多位专家发表了很多真知灼见,本人在吸收和借鉴已有重要成果的基础上,拟对双林文化的基本结构、丰富内涵和当代价值发表粗浅认识。
一、双林文化的基本结构
双林文化本质上是宗教文化,是依托双林寺形成的一种综合性佛教文化形态。就其基本结构而言,双林文化由寺院文化、僧团文化和居士文化三部分组成。
第一,双林寺院文化
双林寺是双林文化存在的物质基础,是双林文化产生和发展的依托,没有双林寺,也就没有双林文化。因此,寺院文化是双林文化的第一个重要内容,认识、理解双林寺就是认识、理解双林文化的第一步。
双林寺的建立、兴盛和初期发展,始终与傅大士的修行实践、社会活动和弘法历程密切联系。普通元年(520),傅大士在双梼树下结庵修行,成为创建双林寺最初因缘;梁中大通六年(534),当地施主贾昙颖(470-565)为傅大士捐献土地建造双林佛殿,成为建造双林寺的先导;大同六年(540)已经有相当社会影响力的傅大士获得梁武帝诏许,在当地民众的广泛参与和大力支持下,正式在云黄山建立起双林寺。得益于这种殊胜因缘,双林寺一开始就与居士群体建立了密切关系,一开始就得到梁朝最高统治者的大力支持。从梁到隋的100多年里,双林寺先后得到历代最高统治者的关注、呵护和照应,先后拥有历朝数以百计的王公大臣充任虔诚檀越和得力护法。
直到宋代,双林寺依然保持着相当大的规模。英宗治平三年(1066),御赐“宝林禅寺”匾额,徽宗大观二年(1108),赐田十顷。南宋宁宗时期,成为禅宗五山十刹之一。南宋鼎盛时期,寺院僧人达到数千人。历元明清三朝,双林寺几经兴废,依然知名于国内外。在将近1500年的历史上,双林寺有过“天下第三,江浙第一”“浙东大刹”“震旦国中庄严第一”等美誉。双林寺之所以能够持久兴盛,之所以能够在许多历史阶段保持较大规模,是因为双林寺具有了持续发展的社会信众基础、经济来源和政治保障。
寺院是信徒们的生活场所、联谊场所、修行场所和弘法场所,是信徒们心目中的神圣领域,是佛教艺术品的珍藏地。寺院中的香火是否旺盛,直接反映佛教的兴衰消长。研究任何时期的佛教,都不能不关注寺院和寺院文化。由于傅大士与双林寺有着特殊关系,双林寺院文化具有了以居士为寺院、僧团创建者和精神领袖的特点,这也就决定了双林寺院文化是一种能够超越佛教宗派界限,能够全面继承佛教文化遗产,能够包容各种思想潮流,能够最大限度为在家和出家信徒共同接受的与时俱进的文化形态。研究双林独特寺院文化的各个方面,不仅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也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第二,双林僧团文化
双林寺历代不乏高僧大德,有些历史阶段还拥有规模庞大的僧团。关于双林寺组织、制度、人物、事件等方面的内容,属于双林寺僧团文化的内容。这是双林文化第二个方面的重要内容。
双林寺僧团文化的特点很多,可以从不同方面予以归纳和总结。本文认为双林寺僧团文化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奉傅大士为僧团的实际创建者和精神领袖。
佛教寺院无论大小,都会拥有数量不等的在家信徒,也就是居士群体。居士为寺院僧众提供生活资料,提供政治庇护,同时也是寺院领袖或高僧大德的信仰者、追随者。这是佛教寺院僧众与在家信众的一般关系,双林寺也不例外。在不同历史时期,双林寺僧团拥有来自社会各阶层的数量不等的居士群体。但是,双林僧团从创建之初,又有着其他寺院僧团不具备的与居士的独特关系。傅大士作为居士群体代表者,不仅是双林寺的实际创建者和领导者,也是这个寺院僧团的实际创建者和领导者。傅大士修行10年,跟随他修行的出家在家弟子很多,所谓“门徒肃肃,学侣诜诜”,最初的双林僧团主要由他的出家弟子组成。另外,在以后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傅大士始终是双林僧团的精神领袖。尽管双林寺历史上出现过许多高僧大德,还没有哪位出家僧人在社会影响力方面,在受崇拜程度方面,在佛学理论创造方面超过傅大士。
由于把居士作为精神领袖,信奉傅大士弘扬的佛法,自然就最大限度地杜绝了门户之见,消除了宗派壁垒。从本质上说,双林僧团文化是一种把在家人和出家人的信仰、需求完美结合起来的佛教文化,是以居士佛教思想为主导而发扬光大起来的佛教文化。
双林僧团具有积极开拓的精神,具有对外开放的气魄。隋唐时期,中国从最大的佛教文化输入国向最大的佛教文化输出国转变。与这种全国性的佛教发展大势相协调,双林僧团也在把中国佛教传到周边国家方面做出了贡献。从唐代开始,就有日本僧人慕名朝拜双林寺,宋元以后,来到双林寺的日僧依然很多。双林寺的明极楚俊禅师、无言通禅师,分别到日本、越南弘法,创宗建派,影响至今还存在。他们以佛教为载体,传播了中国文化,为人类文明的交流互鉴做出了贡献。
第三,双林居士文化
在佛教信仰文化中,受到信众顶礼膜拜的信仰对象很多。就浙江省的范围而言,存在着最为著名的三位佛教信仰对象:其一是舟山市普陀山的观音菩萨,这是流行于中国社会的最著名菩萨;其二是奉化市雪窦山的弥勒佛,这是流行于中国社会的最著名佛;其三是义乌市云黄山的傅大士,这是流行于中国社会的最著名居士。应该说,每一种寺院文化的产生和发展都会有居士的贡献,双林文化也不例外。但是,双林文化的独特之处,是居士代表成为这种佛教文化的开创者、标志和灵魂。这是双林居士文化的特点,也是整个双林文化的特点。
傅大士(497-569)是真实的历史人物,姓傅名翕,字玄风,号善慧,出生于今天的义乌。南北朝时期,佛教在中国已经发展了数百年,佛教基本理论和实践在中国社会各阶层产生了广泛影响,傅大士形象的产生,是在家居士成为中国佛教发展重要社会力量的表现,是在家信徒参与创造佛教新实践和新理论的表现。从梁武帝时期一直到明代,几百年的时间里,有关傅大士的传奇故事越来越多,他的思想内容越来越丰富,他的形象越来越丰满,他在中国佛教史上的影响也越来越大。经过长期的历史文化积淀,傅大士在佛教界的地位越来越高,其影响逐渐超出了义乌,超出了浙江,甚至超出了中国,影响遍及日本、韩国、越南等周边汉文化圈国家。
总之,双林文化由寺院文化、僧团文化和居士文化构成,这三部分内容都与傅大士密切联系。没有傅大士就没有双林寺的建立,就没有僧团的创建,就没有居士的参与,就没有双林文化的兴盛、繁荣和灿烂。因此,我们所说的义乌双林文化,就是以傅大士崇拜为核心的,由寺院文化、僧团文化和居士文化三者有机统一的综合性佛教文化形态。
二、双林文化的丰富内涵
双林文化已经有将近1500年的历史,是长期历史积淀形成的文化结晶。正是经过这种历史的层层积淀,形成了双林文化厚重、丰富、多彩的内涵。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概括双林文化重要内容的本质属性。
第一,双林文化是人类文明交流互鉴的结晶,是外来佛教文化与中国本土文化长期融合的产物。
习近平主席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的演讲中指出:“佛教产生于古代印度,但传入中国后,经过长期演化,佛教同中国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融合发展,最终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佛教文化,给中国人的宗教信仰、哲学观念、文学艺术、礼仪习俗等留下了深刻影响。”双林文化的形成,也是走过了儒释道三教文化融合发展的道路,这从傅大士的思想和行动中表现出来。
傅大士通过阅读佛教经书,通过接受印度来华传教僧人达摩的直接指导,信仰了佛教,并且按照佛教的规定进行修行实践。当他接受了佛教之后,并没有因此鄙视、抛弃中国固有思想文化,而是积极把两者结合起来。他顺应儒释道相互融合、相互吸收、相互借鉴的社会思想潮流,积极倡导三教融合,并且身体力行实践。他见梁武帝时顶冠、披衲、趿履的传奇故事,就是倡导三教思想融合的形象表述。当然,傅大士并不是三教融合思想和实践的开拓者,在南北朝的梁代,三教融合已经成为思想界的潮流,许多人在这方面进行了多途径探索。傅大士的贡献在于他以在家居士的身份,从多方面创造性地践行三教合一实践,创造性地引导佛教理论和实践的发展,赢得了社会各界的承认、响应和支持,产生了深远的社会影响。在佛教历史上,居士成为佛教发展的引领者,往往发生在佛教理论和实践出现重大变革的时候。傅大士的出现与南北朝时期佛教思想出现多途径开拓密切相关,与佛教社会影响急剧扩大密切相关,与居士群体社会地位快速提升密切相关。傅大士倡导三教合一的个性突出的言行,符合佛教中国化发展的潮流,在南北朝之后的著名士大夫和僧人中引起信仰上的尊重、思想上的认同、感情上的共鸣。
第二,傅大士进入佛教四大崇拜体系,是出家在家信众的共同理想追求,是居士阶层在中国佛教发展中影响、作用和价值至关重要的体现。
傅大士作为双林文化的核心内容,他的理论和实践被重视、被认可、被效法的程度,可以从他受尊崇、受崇拜的程度上反映出来。傅大士逐渐被纳入中国佛教四大崇拜体系之中,在信众的心目中彻底实现从凡入圣的转变,就最能说明傅大士思想的重要性,也最能说明双林文化的价值。
在印度佛教的信仰体系中,佛信仰、罗汉信仰和菩萨信仰是最为重要的三大崇拜对象体系。佛教在中国宗法制社会制约下,于隋唐时期形成了中国特色的宗派,祖师崇拜体系逐渐发达起来,成为第四大崇拜体系。傅大士作为一位出家居士,他在佛教界地位的跃升,在社会上影响力的扩大,在信众心目中威望的提高,集中体现在他逐渐被纳入这四大崇拜体系中,使他成为从任何角度衡量都是人们顶礼膜拜的对象。在崇拜佛的领域中,傅大士被认为是弥勒佛的化身;在崇拜菩萨的领域中,他被认为是十地菩萨,即达到佛境界的菩萨;在崇拜罗汉的领域中,他是五百罗汉中的善慧尊者;在祖师崇拜领域中,他被认为是中国维摩禅的祖师,是西天东土应化圣贤之一,排序在天台慧思和天台智者之前。傅大士作为“中国第一居士”享有的这些盛誉,在古往今来的佛教史上是独一无二的。傅大士头顶上这些耀眼光环,反映了居士阶层在整个佛教信众心目中的地位,反映了傅大士理论和实践的广泛适应性,反映了双林文化超越时代的价值。
第三,双林文化中蕴含着超越历史、超越信仰、具有永恒价值的生活智慧和美德,是义乌文化精神在佛教界的体现。
傅大士的实践和理论是双林文化的核心内容。傅大士弘扬佛教受到响应、追随的成功之处,是他身体力行把佛教教义与现实生活紧密结合起来,真正让佛教教义起到庄严国土、利乐有情的作用,真正让佛教能够解决人们的生活需要,精神需要。
傅大士几十年如一日,勤劳节俭,好学不辍,从不追求享乐,追求奢华,始终以传统道德标准严格、自觉要求自己。他一生广植善根,广结善缘,乐善好施,有求必应,救灾济贫,扶危济困,扬善抑恶,把救度众生作为自己的理想。他身体力行清净三业(身口意三个方面),致力于消除行为、语言和思想三个方面的一切错误,使自己的身心始终不受坏习气的污染。他弘扬佛教心学,主张有针对性地纠正一切错误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有针对性消除一切不良的思想、言论、行为、观念、情绪,把净化心灵、开发自我、完善自我、提高精神生活质量作为终生追求。傅大士的这些实践、主张和思想,凝结成为双林文化精华,为历代出家和在家的信众所共同遵守奉行。在历代那些崇拜傅大士,阅读其著作,信奉其思想的信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从中找到了解决自己人生问题的答案,从中汲取了精神营养,提升了道德情操,感受了心灵慰藉。
很明显,傅大士作为在家居士,所倡导和践行的上述思想、教义和理论,有些是佛教独有内容,有些属于中国本土思想文化内容,有些则是两者结合后的创新内容。其中关于如何为人处世、如何提高精神生活质量的内容,也超出了宗教信仰的范围。可以说,在以傅大士思想为核心的双林文化中,蕴含着超越宗教,超越历史,具有永恒社会价值的高尚情操、崇高精神和优良品质,值得我们开发和弘扬。
三、双林文化的当代价值
双林文化是在农耕社会产生和发展起来的一种佛教文化,曾经长期发挥过积极的社会作用,为社会各阶层的民众所信奉、所崇拜、所颂扬。所有的这一切已经是历史,已经是不可复制的过去。任何古老的传统思想文化,只有在现实运用中造福于社会,造福于人民,才能显示出生命力,体现出价值,焕发出青春。开发双林文化,弘扬双林文化,让这种古老的宗教文化在解决现代面临的人与自我、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问题和矛盾中发挥作用,已经是时代的呼唤,社会的需要,人民的期盼。
双林文化中蕴含着超越历史、超越信仰、具有永恒价值的生活智慧和美德,比如勤劳节俭、好学不辍的生活态度;广植善根、广结善缘的处世准则;慈悲为怀、扬善抑恶、扶危济困的忘我精神,抵制、纠正一切错误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有针对性地消除一切不良的思想、言论、行为、观念、情绪的高度自觉性;把净化心灵、开发自我、完善自我、提高精神生活质量作为终生理想等,在今天都是具有重要价值的。这些是双林文化精神精华,值得我们联系现实开发、继承和发扬光大。
经过改革开放以来几十年的发展,我们国家实现了在物质层面的脱贫和致富,实现在精神层面的脱贫和致富,仍然是长期的、艰巨的任务。解决人们精神上的各种问题,需要创造各种条件,需要采取各种方法和措施,需要从多方面努力。积极开发和弘扬双林文化中蕴含的思想精华,对构建和谐人生、和谐家庭、和谐社会,丰富社会主义的新文化,都具有多方面的积极作用和重要价值。
义乌市曾经把义乌文化精神概括为“勤耕好学,刚正勇为,诚信包容”。对照我们分析和总结的双林文化内涵,可以发现,双林文化始终没有与义乌精神产生背离、抵牾。可以说,双林文化就是义乌文化精神在佛教界的体现,是义乌文化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联系现实进一步开发双林文化,也可以为义乌精神增添新的内容。联系社会现实开发、继承、弘扬双林文化中蕴含的生活智慧、高尚情操、纯洁精神,人生美德,必将为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全面发展提供良好的文化环境,提供积极的精神动力。
注释:
[1]本文是在2015年6月20日至6月22日中国社会科学院成果开发中心、浙江省义乌市政协主办的“2015义乌双林佛教文化历史与当代价值研讨会”上的演讲稿,在本刊发表时做了个别字词修改。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
(来源:《世界宗教文化》2015年第4期)
(编辑:霍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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