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奎
快二十年了,“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的问题一直困扰着笔者,迄今似仍无答案。
人生的特质与时间的不可逆性有关,如童年清脆的呐喊一去不复返。人生中许多美好的东西,就这样永远地留在记忆深处,无法重现。
沉默是生命的盐,于是我们沉默。一个个跃动的瞬间,被盐封存起来,成为珊瑚,成为琥珀;在相对无语的时候,帮我们找回往昔,找回那些陌生已久的面孔,找回自己凝固的笑容。
作为地球上的万物之灵,我们注定只能生存于今生今世——Nathan Hale(1755-1776)的临刑遗言“I only regret that I have but one life to give my country”感人至深——但我们却可以思考“生前”(before birth)和“死后”(after death)。对于“生前”问题的逻辑追溯,必然会追索至家族、民族、生命、地球直至宇宙的起源(the origin)问题,涉及历史学、民族学、人类学、生物学、考古学、天文学等,大多可以证实或证伪;对于“死后”问题的逻辑探究,必然会延展至国家、民族、文明、地球乃至宇宙的终结(the end)问题,涉及宗教、宗教学、宇宙学、未来学等,想象空间之巨不言而喻。
从“盘古开天”到“宇宙大爆炸(Big Bang)”,从“白马非马”到“皇帝的新装(the Emperor’s New Clothes)”,从“庄周梦蝶”到“蝴蝶效应(Butterfly Effect)”,从“杞人忧天”到“第三类接触(Close Encounters of the Third Kind)”,从“勾股定理”到“哥德巴赫猜想(Goldbach Conjecture)”,从个体“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到社会“看不见的手”(Invisible Hand)……人类对人生、对社会、对世界、对宇宙的认识,永无止境。
无论是“两点之间直线段最短”的事实判断型经验公理,还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价值判断型伦理金律;无论是“认识你自己”、“明心见性”,还是“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无论是“刻舟求剑”,还是“指鹿为马”;无论是“小康”“桃花源”,还是“大同”“乌托邦”……古今中外往圣时贤的经验积淀和理性结晶,事实上都是特定时空中有效性与有限性的统一。
某些看似简单的问题(如人性善恶),我们即使穷尽一生可能都很难探究清楚,因为生命是有限的,而问题意识是无限的,正所谓“生有涯而知无涯”也。以资源稀缺性为终极动因的利益冲突及其话语博弈、制度较量贯穿古今中外,试图成圣成佛成仙或希求救赎归真永生的信念与实践旨在救世、不容忽视,只是成效寂寥。
人类文明有蒙昧期、启蒙期、成熟期,每个人也有童蒙期、青春期、成熟期。一个能够熟谙历史、洞察当下、前瞻未来的人,一个能够在思想深处自由穿行于过去、现在、未来的人,或许才能称得上是一个心智相对健全的人;果能臻此境界者自然微乎其微——庶几些微近似于1+2=3妇孺皆知,32+42=52知者趋寡,33+43+53=63鲜为人知?
个体生命的意义和价值,与其所从属的利益共同体或信仰共同体的盛衰荣辱左右相连、密切相关,与“生前”“死后”的问题意识前后贯通、逻辑共生。任何特定时空中的生命个体,遵守所属命运共同体的游戏规则、底线伦理、清规戒律,才有可能存续并有所作为,消极言之乃“戴着镣铐跳舞”,积极言之则近乎“极高明而道中庸”。而个体生命的终极意义和价值,则不仅取决于其今生今世的所思所言所行,而且需要接受遥远过去的历史相关性、遥远未来的逻辑前瞻性的反复检验和评判。
“(地球)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在“生前”“死后”问题费解、宇宙的过去现在未来难以洞晓的情况下,可能是一个貌似有解、实则永远无解的问题。
——节选自黄奎著《中国禅宗清规》“后记”(宗教文化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