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每一个宗教,皆具有很强的文化属性,都可以看成是一种人类社会文化现象。藏传佛教所包含的文化内涵也极其丰富,在一定范围内同藏族传统文化水乳交融,并在其中占有核心地位。所以,要从整体上认识藏族传统文化,就不得不解读藏传佛教。从历史上看,藏传佛教曾承载藏族传统文化的架构理论体系,即十明学或十大学科。[1]由于社会文化背景、自然地理环境和政治经济制度等主客观因素,藏传佛教寺院成为培育或建构藏族十明学科的学府,并将十明学科发展成为藏族地区的精英文化大系。不妨在此举一个众所周知的例子,即过去西藏地方的政治体制推行的是政教合一,地方最高行政长官是僧侣,而不是俗人。这样一来,僧侣以及他们工作生活的地方就是寺院,他们在藏族社会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威望,就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公务员和行政部门。所以,当时的藏族年轻人的唯一出路,就是涌向各个寺院,成为一名出家僧侣,在社会上争取社会身份或地位。而且普通僧侣经过自身的勤奋努力,考取最高宗教学衔,即拉然巴格西学衔后,他们就会在社会上享有崇高的地位,处处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礼遇。譬如,藏族近现代史上的高僧道帏格西(喜饶嘉措),许多活佛既尊崇他,又畏惧他。因为道帏格西不仅佛学知识渊博,还惯于用极其尖刻的言辞或话语讽刺那些佛学水平不高还却装出一副傲慢、凌驾于任何人的那些僧侣和活佛们。在这样一种社会文化氛围下,藏传佛教寺院教育在藏族地区不断发展起来,在各大寺院建立了诸多学院,包括藏医药、天文历算、语言文学和建筑绘画等学院,寺院便充当了整个藏族地区的教育机构。
藏族传统文化与自然地理环境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亲缘关系。因而,青藏高原的自然地理环境在形成独树一帜的藏族文明史的进程中产生了巨大影响。也就是说,藏族传统文化是在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和历史文化背景下逐步萌生、滋养和成长,并不断精进、兴旺和发达,而异彩纷呈和独具魅力,最终登上世界文化平台,赢得能够震撼人们心灵和填补人类思想缺陷的声誉。尤其是宗教在人们的文化生活艺术和社会伦理道德领域有独到之处。因此,自古以来藏族传统文化始终没有脱离宗教文化的浓厚氛围,宗教一直是藏族传统文化的核心,也是支撑藏族社会文化生活的精神脊梁。
从文化的类型上看,藏族传统文化是一个农业文化或农业文明。换句话说,藏族传统文化的基础是农业文化,而不是有些学者提出的,是牧业文明或游牧文化。笔者在此提出这一观点,是有充分的依据和作了认真的分析。仅以青海果洛地区为例,颇能说明藏族文化源于农业文化,后又逐渐向牧业文化演化和发展的过程。根据果洛地方部落族谱,此地最初有11户农民,从西藏阿里地区迁徙到今日的果洛州班玛县境内,随着人口的不断增长,发展农业空间有限,遂转向牧业经济生产。果洛地区作为一个典型例子,可描述藏族部分地区从农业文明转向分支牧业文化演变的历史过程。可以假设,藏族人是从海拔2000米左右,向更高海拔不断挑战而适应高海拔的生存环境。目前,藏族牧民甚至在海拔5000多米能够正常生活,从而缩小了青藏高原的生命禁区。
藏族地区的牧业文化也很发达。在广大的牧区,很早就已形成一种不成文的科学放牧习俗。这就是合理利用和培育草场,为生态环境的保护做出了巨大贡献。藏区牧民一般按一年四季的不同气候和地理环境,将草场分为春季草场、夏季草场、秋季草场和冬季草场,并养成一种逐水草而放牧的习俗。特别在夏季,广大牧民十分关心秋季和冬季草场的护理,同时又抓紧利用冬季不能放牧的夏季草场。
藏族农业文化有自己与众不同的特质。这主要同所处自然环境有一定的关系。譬如,青藏高原的自然地理环境具有六大特性:即山高谷深、江河纵横、湖泊众多、森林绵延、雪山盖地、草原辽阔。而高原居民的生存条件尤其与大江大河息息相关,其大多数人不是生活在高原草地从事纯牧业,而是居住在各个大江大河的两岸从事农业,或以农业为主同时兼有林牧业等,现在称其为半农半牧的生产方式。如西藏雅鲁藏布江及其支流所流经的区域,即藏南河谷地区,历来就是西藏的城镇和人口最密集的区域。而广阔无垠的藏北草原和阿里高原,地域辽阔,人口稀少。从文化的内涵结构上看,藏族传统文化又是一种不断吸纳外来文化的多元文化构成的高原文化或雪域文化。如藏族天文历算学中既有天竺历算成分,又有汉族历算成分,当然包括藏族古老历算。建筑学也一样,西藏的大昭寺、小昭寺和桑耶寺等古老宗教建筑物都能形象地印证多元文化的融合。藏医药学,在藏族古老医学的基础上,吸收了汉族中医、天竺医学的成分,从而形成藏医《四部医典》的理论体系。又如藏传佛教,它是一个外来宗教同本地传统文化结合而产生的宗教。具体而言,藏传佛教是外来佛教受到本土苯教的一定影响而形成的具有藏族文化特质的佛教派系。而追寻苯教的文化源头,又是深受古波斯等多元文化影响下形成的藏族古老传统宗教,从纳西东巴教中还可探寻苯教文化的古老形态。然而,今日的苯教已是得到很大发展或演化之后的一种文化形态,已远离苯教的最初文化形态而靠近藏传佛教的结构体系。
总之,藏族是一个绝大多数人信仰宗教的民族,在某种程度上,只信仰藏传佛教。而藏传佛教对广大信众提倡的人生理想,是将大乘佛教中发扬的慈悲与智慧作为相互促进的双重条件,从而获取个体与集体的共同圆满,最终实现佛与众生完全一统的远大目标;为了极大提升大乘佛教的利他精神,又极力阐扬和践行大乘佛教的菩提心和菩萨行。因此,藏族传统文化中贯穿着一种利乐一切众生的生存理念,藏族信众的宗教信仰目的首先是利他,而不是自利,更不局限于单一的民族而着眼于全人类;藏族僧尼的宗教追求不是个人的短暂的解脱或福祉,而是整个人类的永恒的幸福和安乐。所以,藏传佛教在藏族人的社会生活尤其在精神文化生活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更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对于广大的藏族信教群众来说,藏传佛教在不断地塑造着他们的精神面貌、文化观念和生活态度。
注释:
[1]大五明学分别是工巧明、医方明、声明、因明和内明,声明中又分出小五明学,即修辞学、辞藻学、韵律学、戏剧学和星象学,总称大小十明学。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来源:尕藏加著《文化时空与信仰人生》导言,西藏人民出版社2014年12月出版)
(编辑:霍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