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容建立在信仰的基础之上

我们讨论“宗教宽容”之前，需要搞清楚“宗教”和“宽容”分别指什么。阿拉伯文的“宗教”(din)一词， 指真主与人之间的联系、造物主与被造物之间的联系，或印度教术语“Atma”和“Maya”之间的联系。同时亦指被造物对造物主的归顺、顺从，指人对真主的顺从。英文的“宗教”（religion）一词源于拉丁语词“religio”，其词根是“religare”，有“联络、整合、联系”之意。宗教是造物主与被造物之间的联系，是绝对性与相对性之间的联系，亦是至善与人之间的联系。伊斯兰哲学认为世间所有的完美（存在）都源自真主，也就是说，人不能从现象世界获得自身存在的实在。诸宗教都认为，神即绝对存在者创造了人，任何切断人与绝对存在者之间联系的尝试都会使人失去人性。

宽容建立在信仰的基础上，美德即灵魂的完善。道德是所有宗教的基础，所有的宗教都崇尚美德。有德之人拥有完美的人性，宽容是美德之一，亦是完美人性的一种体现。所有的宗教都反对恶行，禁止罪行。真正的信仰者一定是宽宏大量、心胸开阔、宽容慈善的有德之人。宽容也包括对苦难的忍耐，穆罕默德先知、孔子、耶稣都曾经历过苦难。

亚里士多德认为“人是理性的动物”，伊斯兰教认为人的灵魂源于真主，人类有神圣之灵。《古兰经》描述真主把自己的灵魂吹进人类祖先阿丹（亚当），这是真主对人的信托，人因此成为真主在大地上的代治者。《古兰经》说，真主教会了阿丹（伊斯兰教的首位先知）所有美名，表明人类潜在拥有所有的神圣之名，但只有先知、圣人可使全部的神圣之名显现，成为具有神圣属性的“完人”（perfect man），犹如儒家的圣贤、君子，他们具有宽容、忍耐等品格。德性即实现神圣之名，伦理道德是所有宗教的基础。

各宗教都重视“宗教仪式”、“礼拜”、“教法”、“达摩”或“理”，这是不同信仰者纯洁灵魂、体验践行宗教真理的方法和手段。诸宗教的法、理都不是外部施加的，而是从宗教内部发掘的。净化了的灵魂犹如明镜彼此照耀，先知曾说“一位信士就如照向其他信士的镜子”。穆罕默德被誉为真主的挚爱，《古兰经》教导“真主爱人，人爱真主”，爱是真主和人之间的纽带，也是人与人之间的纽带。所有宗教都教导爱、重视爱。伊斯兰教认为，爱，始于真主之爱，接着是父母之爱及子女之爱（儒家所言慈孝），然后是爱世人、爱自然。在伊斯兰教看来，爱双亲、爱邻人、爱世人都是爱真主的体现。宗教的精神在于实践爱，爱是宗教宽容的保障。爱是奉献、慈善，爱需要宽容、忍耐。人类拥有两种知识——大脑知识和心灵知识，大脑知识止于观念，心灵知识在于践行。唯有那些实践真理与美德的人，其“知识”与“实在”才等同，因为这些人在自身实在中获得了知识，在践行中获得了真理、展现了美德。各宗教的信仰者不仅要了解宗教关于宽容的信条，还要将这些教导付诸实践。

伊斯兰教承认宗教的多样性

伊斯兰教承认宗教的多样性，《古兰经》有言：“众人啊！我确已从一男一女中创造了你们，我使你们成为许多民族和宗教，以便你们互相认识”。我们生活在一个多元世界中，有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种族、不同的颜色、不同的物种，世上必然存在不同的宗教。现在人们多以世俗主义的视角看待宗教多元主义这个问题。从宗教或神性的视域，可以看到不同宗教内在固有的逻辑。伊斯兰教认为，真主是一，世界是多。真主就其本质而言是绝对的、独一的，其本质没有多样性。正如老子《道德经》开篇所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真主”、“道”在其本质上超越了任何名称、定义和多元性。另一方面，真主所创造的世界是丰富多样的，认识真主的方法有多种。比如，“美与花朵”体现了一与多的关系，我们通过千万种美丽的花朵来认识“美”。

世界上存在着不同的宗教，怎样看待不同宗教之间的差异？每一种事物都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外延和内涵，我们用肉眼观察表象，根据智力和理性探究本质。例如，蚊子和大象的外在形象相差甚远，但是二者具有共性——即都是动物。看待事物间的差异，取决于我们是看其外部结构还是思考其内在含义与本质。宗教也是如此，不同宗教有其外在与内在、外延与内涵。不同的宗教好比一个圆周上不同的点，从外部看它们很相似，但是越往圆心，距离越近，直至圆心则为同一个点。换言之，从外部看，不同宗教彼此相差甚远，但是从内在本质看，它们都在追求真理。要宽容，信众就要关注宗教的核心与本质。

根据《古兰经》，所有的宗教都基于神圣智慧。真主向每一个民族派遣使者，与使者订约，赐给使者经典与智慧。各民族的先知都是智者，他们带给人类经典与智慧。因此，我们要在神圣智慧的基础上理解宗教，而不是基于单纯的宗教教条。如果信众们都以智慧的眼光看物，都以神圣智慧为出发点，那么这将支持并有助于宽容。反之，教条主义则导致曲解、怨恨与偏狭。

排他主义的宗教观认为自己的宗教是唯一正确的宗教，不承认其他宗教。这种观点是宗教间对话的最大阻力，亦是宗教宽容的最大阻力。它不利于不同宗教间的和谐相处与彼此的正确理解，这就好比在说“我的语言是唯一的语言”。

伊斯兰教崇尚宽容

作为启示宗教，伊斯兰教的神圣经典《古兰经》的绝大部分章节都以“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开始，伊斯兰教崇尚宽容既有历史依据又有教义证明。

第一，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伊斯兰教是宽容的宗教，穆斯林是宽容的民众。在穆罕默德先知时期，犹太教徒、基督教徒等少数民族均享受宗教、语言、文化的自由。穆斯林统治西班牙时期，当地还同时生活着大量的犹太人和基督徒。被称为“第二摩西”的迈蒙尼德（犹太人），原本生活在西班牙，后迁往埃及。他既是一位哲学家，又是一位医生。史书记载，迈蒙尼德先后担任三位哈里发的私人医生（两位法蒂玛王朝的哈里发及著名哈里发萨拉丁·阿尤布）。在伊斯兰世界的中心城市巴格达，少数民族享有充分的自由。《伊拉克的犹太人》一书记载了穆斯林统治时期犹太人在巴格达繁衍生息的景象。直至今天，伊朗仍有3万犹太人和12万基督徒，他们中均有议会议员。

第二，从宗教教义看，伊斯兰教强调真主独一，真主是全人类的主，是普世的主；伊斯兰教承认历史上不同民族都有自己的先知，他们用本民族的语言引领众人，“普世先知（universal prophecy）”的观念要求我们尊重每个民族的先知及其宗教传统。《古兰经》明文教导：“信道的人们啊！你们当确信安拉和使者，以及他所降示给使者的经典，以及他以前所降示的经典”。《古兰经》承认各民族的先知及他们所传的经典，还有他们肩负的引导人类走向正道的神圣使命。《古兰经》提倡所有的民族都要以一种德性和公正的方式相处，不同宗教的人彼此认识，最优秀的人是他们当中最有德性的人。了解另一个宗教不意味着必须皈依那个宗教，而是用自己的智慧获得关于那个宗教的知识。伊斯兰教认为，召唤人们皈依宗教的最好方式是通过“智慧”，其次是“好的劝诫”和“最佳的辩论方式”。伊斯兰教禁止无理的争论和强迫改信，《古兰经》明文规定“对于宗教，绝无强迫”。伊斯兰教鼓励所有的宗教以平等、公正的方式展开对话。“伊斯兰”的内涵是“和平、顺从”，伊斯兰教是和平的宗教。穆斯林要顺从真主、善待自己、善待他人。《古兰经》多次强调最佳的宽容是“以德报怨”，如果以德报怨，你会发现最反对你的敌人会转变为你最亲密的兄弟。

（作者阿瓦尼（Gholamreza Aavani）教授，国际伊斯兰哲学学会主席、伊朗哲学学会主任、伊朗哲学研究院西方哲学学会讲席教授及前院长；杨桂萍，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学院教授；乌勒返，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学院硕士研究生）

（来源：2014年9月23日《中国民族报》）

（编辑：霍群英）